足球之所以有吸引力，在于它在名为实力的必然性基础上，有着太多的偶然。

意大利输给了北马其顿，全世界念叨了下半年的“C罗和欧洲杯冠军你想看到谁”难题就这么忽然有了答案。不管这对于葡萄牙算不算巨大利好，反正年底那个五大联赛首次出现的集体冬歇（没错，就是首次出现在11月的世界杯），若日尼奥、维拉蒂和多纳鲁马们可以好好休息了。

去年欧洲杯结束时，意大利球迷是这个样子的：

足球没有回家，而是回到了意大利球迷的记忆里！

回顾去年欧洲杯结束之后，从世界杯预选赛到附加赛的整个过程，存在着太多的偶然性。如果若日尼奥两次面对瑞士主罚的点球少丢一个，意大利也不至于跌进附加赛的深渊；如果贝拉尔迪在这场潮水般的机会里打进哪怕一个进球，球迷们也不会认识特拉伊科夫斯基。

当然，现在也还是没多少人能背出这个难记的名字，只记得意大利就这么说了goodbye。

这些可能都是小概率事件，但它就是能连续发生。不得不说这就是足球魅力最大的地方，从来没有强者必胜，只有胜者笑到最后。作为一个看了意大利二十多年的球迷，一大堆失望的情绪在凌晨找不到任何出口，最后硬生生闷成了麻木。

是的，作为一个成熟的意大利球迷，多少已经习惯了这种巅峰与谷底之间的交叉循环。

哪怕是在意大利比较强盛的时期，经常就有着一届世界杯/欧洲杯发挥出色，接下来的欧洲杯/世界杯一塌糊涂的操作。等到如今实力下降，更是演变成了——欧洲杯发挥出色，世界杯进不了决赛圈；欧洲杯“爆冷”夺冠，世界杯还是进不了决赛圈。

人人都骂文图拉，骂到最后发现人人都是文图拉。

这种规律只是偶然吗？当然不是。

意大利足球的哲学，长期以来都是“你先别犯错”，深入骨髓。防守站位别犯错，阵型保持别犯错，接下来才去计算其他。以往就有的是防守稳固、进攻随缘、和谁都能五五开的时候；曼奇尼的执教成功改造成了防守稳固、进攻压制，但缺少了斯皮纳佐拉和小基耶萨这样的关键球员，进球仍然很随缘，和谁继续五五开。

是斯皮纳佐拉能同时承担边后卫和边锋两个角色，冲进每一次攻守里，球队才能打出流畅的阵型变化和全军突击。

是小基耶萨在欧洲杯决赛里强行过完人打出很有威胁的远射，（加上南门大帅的配合）才点燃了全队始终被压住的反攻火苗。

而缺少了他俩，意大利从与比利时、西班牙、英格兰五五开，变成了和瑞士、北马其顿五五开。这场比赛说起来有32次射门，但没什么绝对意义上的黄金机会，稍好一点的也被贝拉尔迪和因莫比莱浪费。

等到常规时间临近结束，反而是特拉伊科夫斯基用一脚世界波拒绝了加时赛。若日尼奥还在投诉疑似手球，替补出场的基耶利尼也没有展开身体去封堵。如果这是在欧洲杯决赛，他们大概率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。但他们已经是欧洲杯冠军，就用这样的方式提前告别了世界杯的舞台。

这并不意大利，但又很是意大利。

这些东西的背后，也有着更深层的必然性，那就是意大利足球人才的凋零。

如果往前倒推十多年，斯皮纳佐拉和小基耶萨根本不可能如此无法替代。锋线上球迷先是怀念维埃里和托尼，后来觉得来个亚昆塔战术作用都会大得多。中卫如果有更多实力中生代和后起之秀，基耶利尼估计拿完欧洲杯就已经功成身退。

再往下深究，人们往往在谈论人才凋零问题时会提到这两个名词：青训和联赛。

意大利青训的问题由来已久，但在最近这些年“表面上”有所好转。好转的证据是各级别青年队的成绩喜人，U17和U19拿到三次欧青赛亚军和两次世青赛四强，足以证明年轻球员们的整体竞争力。然而，按理说这一波持续输出能让意甲刮起青春风暴，现实却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进入成年队后根本踢不上球。

因为经济拮据和成绩压力，大量意甲中下游球队都在流行去海淘物美价廉的外援，尤其是有欧盟护照的东欧球员。哪怕是以高质量青训驰名多年的亚特兰大，也是把阵容变成多国联军后才变身成为“真蓝黑”。更不用说北方三强这样的传统豪门，本土球员大部分都是用来凑报名规则的，能打上主力的越来越少。

这些年意大利足协不断想方设法，以硬性政策的形式想要提高本土青训的出场机会。但咱们在这方面有着更多的充足经验，那就是强行拔苗永远无法真正助长。U17和U19各种好成绩，到了U21就直接歇菜。

意大利U21主教练尼科拉托前几天刚刚发了一长通抱怨，保持本意接上地气，大概可以强行这么翻译：“我也是有理由说的，咱们国青队曾经带的是什么人，都是从意甲挑的！现在你只能从意乙选人，他能踢吗？有这个能力吗？再下去以后国青队就要到意丙选人了，脸都不要了。”

更可怕的是，与此同时明眼人都知道，意甲联赛的整体水平还在持续下滑。

虽然一个国家联赛的竞技水平和国家队实力并不一定紧密相关，有的是青训苗子在各国联赛遍地开花的例子。可是意大利足坛长久以来就没太多出国踢球的文化，过往还有不少次世界大赛全员来自一个联赛的纪录。本国联赛水平下降、年轻球员踢不上也不出国，你觉得还会有保持水平甚至进步的希望吗？

更何况北马其顿也不是鱼腩，进步神速的他们也打进了去年欧洲杯的正赛，还在世预赛里客场2-1赢过德国。

逆水行舟，不进则退，这就是足球。

而意大利呢？因西涅马上就要去北美“养老”了，还穿着国家队的10号球衣。因莫比莱从来都没有在国家队完全证明自己，但真没有意大利中锋在俱乐部比他更稳定。贝拉尔迪这么多年拿得出手的就是内切左脚打门，而这一场他的时灵时不灵恰好转到了完全失灵。

压着对手狂攻需要进球的时候，锋线从主力到替补没一个人能在豪门立足，你说这仅仅只是个“系统局”吗？

曼奇尼256天前率领意大利称霸欧洲

怪曼奇尼不用新人吗？他已经选进了托纳利和拉斯帕多里，也给他们制定了量身打造的接班计划。就算是没来的斯卡马卡等人，他们也没有在联赛拿出超越前辈们的表现，兑现潜力的工作应该是由俱乐部而不是国家队来完成。

巨大的失望面前，意大利球迷甚至分不清究竟应该怪谁。

因为这一次的出局充满偶然性，但你无法否认连续四届世界杯不是小组赛出局就是根本打不进去，其中没有必然性。回头再看欧洲杯的夺冠，你也分不清究竟是运气爆棚，是回光返照，又或者还是多年积攒一朝喷发的老传统。

至于那些残存的意大利球迷，他们早已在这二三十年间养成了一种特殊的习性。如果说去年的欧洲杯让他们长期躺平的心境突然死灰复燃，产生了人生还能抢救一下的共鸣，那么现在世界杯附加赛的出局就是从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跌回残酷的现实，继续静如止水，默默等待下一次心弦被撩开。

会有下一次吗？我觉得应该会有。

毕竟下届世界杯就扩军到48支球队了，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为中国队准备的，没想到其实是在——等候欧洲杯冠军。